妈妈,我好想您
作者:丁云梅
上班路上,怡然的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和路上的行人,心情超好,竟轻轻的哼唱起《妈妈的吻》。这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歌曲,当时我们还年轻,二十出头的样子。唱着唱着,不知道是怎么了,鼻子有些发酸,喉头有些哽咽,眼睛也有些湿润,竟然还有眼泪流到了面颊。眼中淌着泪,却在笑自己,大清早的,这是怎么了?我心里也清楚,这是想起妈妈了。
虽然刚入八月,大街上早已摆好了摊点,支起了棚帐,叫卖着各种品牌的月饼。人们提着大包小裹的走亲访友,小区里的车位也跟着紧张起来。一切迹象告诉你,中秋节到了。
月到中秋思亲人。头一天同事在聊天中谈起要去看她80多岁的老母亲,说起母亲上年纪后性情的种种改变,我也随口应和着。想必是由此,不经意的就勾起了对母亲的思念。
母亲36岁生的我,母女同属兔,相差三轮,小的时候我还认为妈妈生我时太老了,现在看到那么多的二胎妈妈,年龄都过了40岁,也就释然了。我佩服她们的勇气,也羡慕同事50多岁还有老妈疼爱。如果妈妈还健在,也是90高龄了,她会是一种什么状态?
我当然没见过母亲年轻时的模样,也没看见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,但从老亲戚的叙旧闲谈中,还是能感受到母亲年轻时的风采。
姥爷家有些田产,雇几个人帮着打点,做一家人和雇工的饭,是妈妈和大姥姥的小女儿的事儿。当然这是她们两个没出嫁前的事。母亲个子娇小,却是争强好胜的,把一大家子的伙食调理的妥妥贴贴,闲下来还要绣花,做衣服。那时的母亲只有十几岁的样子。作为这一房的老大,还要帮体弱的姥姥打理家务,照料弟弟和两个妹妹。邻里家人雇工交口称赞四小姐(和大姥姥家的女儿大排行)聪慧能干。姥爷常年在外经商,先是在县城,后来到北京,也就把全家都接了过去,租住在一个四合院里。同院住的靳先生,收藏古玩字画,母亲出嫁时送的添箱,就是两幅名贵的字画,并嘱咐母亲好好收藏,可惜在文革的时候被胆小的父亲给烧了,当然也包括他们年轻时的照片。靳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后,是荣宝斋的古董鉴定专家。
母亲出嫁时二十岁,当时就算是大姑娘了。已经八十岁的表叔在我去看望他时,谈起往昔的事,还会羡慕的说,你妈妈结婚时穿着旗袍,梳着波浪型的卷发,那叫一个漂亮,你爸爸就不行了,剃了一个光头。听到这话逗得我哈哈大笑。因为这事我也听妈妈说过。妈妈住在北京,姥爷也有些钱,妈妈长得漂亮,适当的打扮一下,已经很迷人了。年轻人哪有不赶时尚的?作为未成婚的夫婿,倔强的爸爸有意见也不明说,等到妈妈约他去照结婚照时,他先去理发店剃了头,等在照相馆门口的母亲瞄见父亲的身影,气的扭头便走。但喜日子已定,也只好和父亲照了那张别扭的光头像。说这事的时候父亲也在旁边,多年过去了,母亲依然气哼哼的,父亲却像做了一件多么得意的事,依然呵呵的乐。
哥哥出生不久,隆隆的炮声响彻北平的上空,让他啼哭不止,既使整夜的抱在怀里,也睡得惊惊喳喳。毕竟是出嫁的女儿,后来就和父亲一起回到了老家。坐吃山空的小两口,要养活自己,还有年幼的孩子,总得有来钱的门路才行。新中国成立初期,百废待兴,各个部门都需要人,特别是有文化的人。父亲初中毕业,那在当时就算是高学历了。本来父亲考上了高中,因爷爷的早亡,奶奶不善打理而家道中落,父亲怕因学费而让奶奶为难,忍痛弃学。知道银行招工的消息,已经是最后一天,父亲一考即过,打点行装,去一个远离家的储蓄代办点上班。这个代办点,只有三个职工,事却不少,白天黑夜的总忙不完,也就很难回家一趟。当年正在宣传新《婚姻法》,父母包办,媒妁之言的,只要自己觉得不满意的,都可以借机离婚,谁都不觉得离婚丢人,还认为是很勇敢。父亲他们代办点,虽然只有三个人,却有两个离了婚,都是被当地那些勇敢的姑娘夺去的。年轻时的父亲很帅气,当然也有献殷勤的姑娘,风言风语就传到母亲的耳中,大伯为此还专门去看了自己的亲兄弟,也算是实地考察,让母亲安心。后来父亲调到乡镇工作,母亲带着哥哥姐姐,辗转跟随,搬家是常事。
五十年代末,鼓励人们不在城里吃闲饭,自力更生,母亲就带着孩子回到老家,参加生产队的劳动。我出生的时候,就是在乡下的老屋。说起我家的老屋,还是很让人怀念的。既使是家道中落,毕竟还是有些家业的,一所四合院,包括五间正房,对面厢房,门楼,露顶,牲口棚,住着大伯一家九口,我们一家七口,还有奶奶,那时姑姑在念大学,只有寒暑假回家。一大家子住在一起,已经很热闹,逢年过节亲戚家的表哥表姐一来,就更热闹了。院小人多,妈妈她们妯娌俩并没因此发生过口角。
我的老姥爷,也就是妈妈的爷爷,是个封建老脑筋,虽然五四运动后提倡天足,不让给女孩裹脚,但老姥爷说,姑娘家家的,伸出两只大脚丫子多难看,非让姥姥给母亲裹脚,母亲也听话,乖乖的让裹,结果就有了一双大于三寸的金莲,而大姥姥的小女儿,只比母亲大一岁,又哭又闹,得到一双天足,姐俩个走在一起,不知比母亲轻快了多少,看着母亲摇摆的身姿,挪动的碎步,引来她的嘲笑。
这双小脚,让母亲没少吃苦头。记得母亲曾经跟我说,有一次生产队长安排劳动力去河套里背豆子。秋后,又是雨后,又湿又冷,遍地泥泞,没有胶鞋可穿,因为脚小。大脚的人,尤其是男劳力都没问题,母亲的小脚就成了问题,黏黏的泥粘着鞋,几乎是一步一掉,根本挪不动步,别人背五六十斤的黄豆秧,健步如飞,她背着不到二十斤,却步步为艰。由于生活的磨难,劳动的艰辛,家务的操劳,母亲病魔缠身,我出生时,应当是她身体最差的时候。据大我12岁的姐姐告诉我,每天早上刚一起床,母亲就晕了过去,把我压在身下,我的哭声,才使母亲悠悠的醒来,所以我稍微大一点,就和姐姐一被窝了。即便如此,母亲也把家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利落,我们兄弟姐妹的衣服虽然也有补丁,却整整齐齐,清清爽爽。
因为母亲身体的原因,自打我懂事,能够完整的表达一件事起,到村里的赤脚医生家里给母亲拿药,就是我的任务,也因此,我把母亲裹着糖衣的药当糖吃,虽然只舔了舔外面的皮,依然让我睡了三天三夜。到我上中学时,去乡镇卫生院请医抓药又成为我的任务。上学的时候去卫生院,找到常给母亲看病的大夫,让他去我家一趟。因为母亲常年有病,是大夫的老病号,一提就知道,等放学的时候再把药拿回家,如果开的是中药,还得给她煮好。
母亲多病在村里出名,人称孟小姐。
母亲手巧同样出名。
一块布拿在母亲手里,翻过来掉过去的看着花纹的布局,布丝的经纬走向,然后铺在平整的炕上,问问布主人的想法,就拿起剪刀,也不用划粉画线,只是用手指或是剪刀在布上比划一下,就下剪子裁衣片,有时她们也会带件旧衣服做样子。我在旁边看着,担心是否合身,而来找妈妈裁衣服的人,却欢天喜地的抱着裁好的衣料走了,过几天你再看到她时,衣服已经穿在身上,合体自不必说。所以经常有人拿着省吃俭用买来的布料让妈妈给裁剪。按说母亲因为有类风湿关节炎,指关节疼痛,多年前就只能用勺子吃饭,拿剪刀手指并不灵便,更不能拿针做针线活,但在妈妈这里,对别人是有求必应,从不推辞。当时裁缝店极少,人们也舍不得那块八毛的工钱,都是自己做。针线活一般的女人都会,但活粗活细是有差别的,而会裁衣服的人很稀少。妈妈虽然手不能拿针线,但她会指导我和姐姐,教我们织毛衣,缝被褥。十几岁的时候我和姐姐就会自己做衣服了,我做第一件衣服时,只有十三岁,至今记得是一件红底白梅花的半袖衫。当年还流行绣花兜肚。这种兜肚是裁一块一尺半宽的正方形的布,可以是碎花布,也可以是纯色的布,把其中的一个角折起,就出来了两个钝角,在这两个钝角的尖上缝上布条,也可以是一串珠子,套在脖颈上,另两个相对的直角也缝上布条,在腰背的地方一系,最底下的那个角裁成圆弧,所有的布边缝好,一个非常实用的兜肚就做好了。简单的一块布,经过这样的处理,可以护住胸腹不招风招凉,又非常的凉爽。现在的戏剧舞台上,展现西北风情的节目,依然可以看得到那样的服饰打扮,只是由我们当地的贴身内衣,变成外在的服饰搭配,也是别有风情。如果买的是纯色面料,讲究的人就会在布上描画上花呀鸟的图,可又不会画,她们就会拿着布,找妈妈帮她们出花样子。母亲画出花样子后,通常是让我用复写纸垫在花样子和布之间,把花样拓在布上,那些姐姐,嫂嫂,婶婶们用花绷子绷好,用五彩的花线绣起来,绣好的布片上,花儿绽放,鸟儿飞翔,鱼儿游弋,蝶儿翩翩,真是活灵活现。逢到谁家有个婚嫁的喜庆事,她们也会找到妈妈,让帮忙剪各式各样的喜字,我喜欢剪纸,就是受她的影响。
母亲很善良。虽然独自带着5个孩子,日子过的并不宽裕,自己又浑身是病,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。但毕竟父亲在外工作,有些现金收入,所以村里的一些人家,临时缺个几块钱,找到母亲,只要母亲手头有,从来不拒绝,那怕是有名的赖账的主,找到母亲,她也不驳横,我就嘟嘴生气,母亲就会说,小孩子家家的,不关你的事,人家要不是有难处,谁会舍下脸去求人?那时姑姑上大学,需要学费生活费,还有奶奶需要赡养。父亲微薄的工资,要分成几部分,母亲从不说个不字,宁可自己紧一些,也不能让姑姑在外受瘪,惹奶奶不高兴,让爸爸丢面子。所以在吃穿用度方面精打细算,能省则省,能减就减,以至于我的生活方式也是能简绝不会繁,而且去繁就简,都是受妈妈的影响,哪怕是打扑克,同伴都会抱怨我,有好牌你怎么舍不得出呀,眼见着让别人赢?
因为母亲的善解人意,那些婶子大妈有个心事,夫妻俩拌了嘴,和媳妇闹了矛盾,都愿意和妈妈唠叨唠叨,母亲就会劝解的说,婶子大妈的怨气,也在和母亲的闲聊中不知不觉的化解了,甚至那些当家子的叔叔,伯伯,爷爷,也经常到家里闲坐,喝着茶,聊着天。我在这些闲谈中,了解了外面的世界。虽然妈妈不轻易出门,家里串门的不断,他们走南闯北的见闻,开阔了我的眼界。等爸爸回来,那些叔叔伯伯,儿时同伴都会来和他聊天,遇到饭点,妈妈会热情的挽留他们,她知道他们想多聊会儿,又不好意思留。虽然物质稀缺,没什么好吃的,但母亲也会为不常回来的父亲多准备几个小菜。那些叔叔伯伯,家中也不宽裕,平时难得有好吃的,在半推半就中,也就坐了下来,我们几个孩子,只能眼巴巴的隔着门帘咽口水。要知道,那时好吃的对年幼的我们诱惑有多大。
母亲离开我,已有二十多年了。当时母亲68岁,我32岁。于我来说,正当年轻力壮,精力充沛,而对母亲来讲,却走的太早了。